飯菜上來了,但明元帝卻也沒問,隻是讓她吃飯。
元卿淩便拿起筷子吃起來,雖然不是頭次和父皇吃飯,可這一次心裡頭卻不輕松,因為她面對的是一個有可能失去兒子的老父親。
再生氣宇文君的不懂事,可當父親的也不可能對他的生死置若罔聞或者無動於衷。
所以整頓飯下來,元卿淩就算餓得很,也吃得不多,心不在焉的。
倒是明元帝,吃了一碗飯還連續喝了三碗湯,穆如公公前來阻止,他還厲色喝退,看得元卿淩心裡頭都有些發怵。
這宮廷飲食都是有規矩的,一道菜再好吃,也不會再夾第三次,更不要說連喝三碗湯了。
看到明元帝這樣,她也有些難過起來了。
宇文君出事到現在,她隻是遵循醫生的職責去救治,但從未有生出過半分其他的情緒,但是這一刻面對明元帝,她甚至認為宇文君沒事能他高興,那就盼著宇文君沒事。
明元帝吃完之後,擦拭了嘴角,等穆如公公吩咐下去撤走殘羹之後,他雙手撐在了桌子邊沿上,揚起眸子看著元卿淩,“吃飽了,那便可以說了,他如今的情況如何?
”
元卿淩一聽這話更是難過,他要吃飽了再聽,是怕聽了之後,今晚還吃不下飯。
他肩膀上挑著江山,所以他必須要吃飯。
元卿淩如實直說:“情況不大理想,失血過多,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,如今能維持一口氣,用老五的推斷是他在重傷之後馬上運氣封穴,雖然效果不大理想,但是可以阻止了持續的出血,才得以保住這條命。
”
明元帝的手掌往前挪了一下,身子則反而往後退了退,“那依你之見,有機會活過來嗎?
”
元卿淩斟酌了一下用詞,沒敢把話說死,道:“好起來的可能是有的,但是微,可便就是好起來,怕後遺症也會很多。
”
“會怎麽樣?
”
“腦部會受損,有可能變成植物人,也有可能醒來之後腦子遲鈍或者遺忘前事等等,目前不能推測太多,隻能看後續的進展。
”
明元帝神色也沒什麽變化,“也就是說,如果他沒死,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了。
”
“這個……也不能說絕對,但很大程度是這樣。
”元卿淩說。
“醒來的機會,有幾成?
”明元帝再問一句。
元卿淩輕輕歎氣,“不大,不到一成。
”
明元帝眼底煙雲籠罩,沉默不語,元卿淩也沒敢看他,絞盡腦汁也沒想到合適說的話,隻能也跟著沉默。
一會兒之後,他便道:“你去幹坤殿陪伴太上皇吧,把老五叫過來。
”
“是!
”元卿淩心頭如釋重負,站起來福身,“兒媳告退!
”
問了傷情,應該就是要問案子了,元卿淩心裡想,如果宇文君稍稍少那麽一點的野心和權欲心,還真不至於這樣。
元卿淩剛轉身,卻又聽得明元帝的聲音響起,“慢著,先坐下!
”
元卿淩哦了一聲,回頭又複坐下來,看著他。
明元帝的手從桌子上收了回去,右手擱在額頭上,兩指分叉揉著兩側的太陽穴,手掌陰影籠罩下來,罩得面容沉暗一片,眼底也可見疲憊之色。
揉了一下,他才放下來看著元卿淩,倦容蒼白,“昨晚朕幾乎不能入睡,幾近天亮才眯過去一會兒,卻馬上就被夢驚醒了。
”
元卿淩心頭微縮,“父皇請寬心,龍體為重。
”
明元帝壓壓手,道:“夢裡,朕看到他哭著跪在朕的面前,叫朕原諒他不孝之罪,他說以後再不能再伺候在朕的身邊。
”
元卿淩心頭驚跳,“父皇,那隻是夢。
”
“是啊,是夢!
”明元帝眼底的悲傷才慢慢地聚攏過來,“卻是那麽的真實,朕甚至還能聽到他的哭聲,淒厲得很,可似乎也是不久之前,他才那麽點兒大,還不會走路,朕抱著他,他那眼珠子明亮得就跟天上的星子一般,當時大臣們都說,此子日後大有可為,他……他是朕的長子,朕的第一個兒子啊,朕後來有很多孩子,可第一個,終究是不一樣的。
”
元卿淩聽得心頭難過萬分,鼻頭一酸,淚水就上來了,哽咽地道:“父皇,您別這樣難過。
”
“最可悲的就是在此,”明元帝慢慢地起身,竟似蒼老了許多,聲音怔忡,“他連叫朕為他難過傷心都不值得,他是皇長子,卻是最不爭氣的。
”
貶宇文君的時候,明元帝也傷心過,元卿淩那會兒也知道,但那一次和如今不一樣啊,這一次元卿淩聽得出他心頭的絕望。
“他怕是不中用了,你去告訴狄貴妃,把天兒的婚事提前,盡早先辦了吧。
”明元帝沉沉地道,然後揚手,讓元卿淩出去。
元卿淩對著他的背後福身,“是,父皇保重!
”
元卿淩去了乾坤殿,告知宇文皓,讓他去一趟禦書房。
“父皇情緒如何?
”宇文皓悄聲問道。
“很傷心。
”元卿淩眼圈還發紅。
宇文皓怔了怔,“那日我進宮稟報,他並未說什麽,也沒表現出難過的樣子來,我還道……他不大在乎了。
”
“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,怎麽會不在乎?
”元卿淩心頭澀然,“我們也是當父母的人,這是割舍不下的情分。
”
宇文皓沉沉歎氣,“好,我去一趟,你去陪陪皇祖父,他也不開心。
”
這事,誰能開心呢?
元卿淩進了去,宇文皓出了去,兩人交握的手在空中分開。
太上皇坐在坐在正廳裡頭,福寶在腳下匍匐,一人一犬,顯得十分安寧。
元卿淩靠了過去,握住了太上皇的手,“您別難過。
”
“咎由自取,沒什麽好難過的。
”太上皇淡淡地道。
這一輩子,他經歷過許多生離死別,他自己也幾度生死歷劫,看得比明元帝開很多。
元卿淩便不說話了,靜靜地和他坐著。
福寶嗚咽了一聲,挪了身子過來,枕在元卿淩的鞋面上,它身上的傷痕如今還斑駁可見,有些猙獰,元卿淩看著這乾坤殿,腦子裡想起了第一次入宮來,那時候太上皇病危,而她也處於生死邊緣,這一眨眼,四年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