欣賞半晌,一回頭,便是滿園灼灼的桃花,桃花裡似乎還有人影走動。
聽得輕吟淺唱的聲音傳來,“桃花塢裡桃花庵,桃花庵下桃花仙。
桃花仙人種桃樹,又摘桃花賣酒錢。
酒醒隻在花前坐,酒醉還來花下眠。
半醒半醉日複日,花落花開年複年。
但願老死花酒間,不願鞠躬車馬前……”
此等美景,此等嫻靜,再聽了安豐親王這首詞,明元帝大受觸動。
“但願老死花酒間,不願鞠躬車馬前……”他喃喃地念著,何等美好啊!
他早早定下了太子之位,年少跟隨太傅學習,後參與朝政之事,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,在他的人生,隻有當皇帝才是正事,其他的,不敢輕易喜歡,因為,喜歡了便會沉迷。
若不曾出來,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,但出來了,就覺得這些年到底過的什麽日子?
“皇帝!
”安豐親王的臉在桃花枝前緩緩地顯露出來,溫潤爾雅,竟和往日有很大的分別,往日總覺得他嚴峻冷漠,霸氣十足,但今日,活脫脫的一個山裡閑人,臉上是千帆過盡的恬靜。
“伯父!
”明元帝對他頗為敬重,也頗為懼怕,忙地上前叫了一聲。
扈妃牽著十皇子也來到,福身見禮。
“皇帝怎麽忽然來梅園?
”安豐親王問道。
“路經,想著許久不曾見伯父了,便前來問安!
”明元帝微笑道。
“進去坐!
”安豐親王邀請,這話一出,王妃就在廊下的桃花林裡招手,笑意盈盈,“我煮了茶,快進來喝茶!
”
“太好了,一路苦渴,若得一杯清茶,足矣!
”明元帝笑著執扈妃的手一同進了去。
顧司後院出來,見此情況,心頭狐疑,他剛轉進去不到一會兒,安豐親王夫婦是從何處回來的?
怎就已經煮好了清茶?
身後,傳來一名黑衣老者的輕笑,顧司不大聽得清楚,但聽得說是什麽開始表演了,表演?
這裡還有唱戲的?
顧司陪同進去,正廳裡清茶香氣濃鬱,又蓋過了沉香屑的味道,叫人心曠神怡。
穆如公公掃了椅子上的塵埃,這是習慣性的動作,但是,明元帝瞧了,卻覺得這舉動過於矯情了,往日事事都是規矩,如今規矩成了束縛。
而他竟也不喜歡了!
“皇帝,喝茶!
”安豐親王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,四人就圍著一張圓形的茶桌開始品茗起來。
“這是大興來的雲霧茶,用的是後山的泉水,泉水清甜,去了茶腥味,特別的清潤可口。
”王妃笑著說。
明元帝和扈妃喝了一口,都覺得十分甘香,甚至帶著一絲沁入心脾的甜。
“大興的雲霧茶,朕也喝過許多,怎就不若這般清香呢?
”明元帝大奇。
安豐親王笑了笑,“喝茶,喝的是心情,在宮裡頭煩事纏身,便喝的是金泉,怕也是苦的,如今無閑事掛心頭,隻有美景美人相伴,自然喝出茶的真正味道來了,皇帝,再忙,也得享受一下生活才是。
”
“是啊,是啊,伯父說得太對了!
”明元帝歎息了一聲,心頭不禁哀傷起來,“朕忙碌半輩子了,與其說江山是朕的,還不如說朕是江山的,朕從沒有過自個,在宮裡頭,喝茶吃飯,都是孤獨一人,夫妻恩情,天倫之樂,通通大不過君臣父子。
”
安豐親王溫柔地看著他,再給他倒了一杯茶,“當皇帝的苦況,本王知道,當年,人人都說本王愚蠢,丟棄了江山讓給了你父皇,可隻有自己知道,當皇帝那是天下第一的苦差事,哪裡如我如今閑雲野鶴過逍遙日子的好?
這大好的河山,本王哪天心血來潮,說去便去了,不若皇帝你啊,出個巡,還得帶幾百人,浩浩蕩蕩的,哪裡自由自在了?
”
說起當年的事,明元帝著實是有些好奇的,不知道他為何願意舍棄帝位,如今聽得他這般解釋,覺得也是啊,什麽比得上自由呢?
他不曾想過,這番話若是在宮裡聽到,他不會相信,自由自在?
比得上天家富貴嗎?
但如今出來了,看到了,不免羨慕,因而便信了。
他心頭失落,“朕,何時才能像伯父這樣呢?
”
安豐親王眸子一閃,光芒倏閃間,又換上了溫柔之色,“如今四海升平,太子勤穩,百姓歸心,皇帝若想要四處走走,那便去吧,若想在這梅園閑居,也可以,反正我們夫婦也打算雲遊去了,這梅園丟空,著實可惜!
”
明元帝吃驚,“伯父伯母要離開?
去哪裡?
”
安豐親王笑著說:“聽說海嶺頂的野菜特別嫩,嵶湖裡出產的螃蟹特別的肥美,最好,還能吃上鍾山的鮮筍,然後一路往大興國而去,踏山趕海,然後到雲霧山采摘新茶,你伯母如今對炒茶特別的有興趣,在那茶山之間,偶爾附庸風雅吟唱一首,也是頂好的。
”
“王妃還會作詩?
”扈妃在北邊打架長大的,詩詞歌賦一竅不通,聽得王妃會作詩,不由得十分敬佩。
落蠻王妃捧著茶,慢慢地飲了一口,唇角有恰到好處而不顯得尷尬的溫潤微笑,“會一些,會一些!
”
“不如,當場吟誦一首?
”扈妃期待地道。
“下次,下次!
”落蠻王妃放下杯盞,笑盈盈地看著她,“因為我親自做的糕點,應該蒸好了,我去拿!
”
“噢!
”扈妃目送王妃身影款款而去,喃喃地道:“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就是好,容貌也不老。
”
明元帝看著安豐親王,著實是。
往日明元帝也不大重視自己的容貌年紀,隻是得了嬌妻,總歸是注意一些的,見安豐親王保養這麽好,不由得也羨慕。
安豐親王笑著道:“心頭無事,不必夙夜思量,每日睡到三竿起,自然就能延緩衰老!
”
明元帝說:“是啊,確實如此!
”
他在位,算是勤政的,以前是三天一朝,便不早朝也必須著官員到禦書房叫起,每天批不完的折子,思量不完的國事,不是懷江大水,就是北邊天旱,要麽就是周邊來犯,事事煩心啊。
他這輩子都沒睡過懶覺,心頭,不禁越發地失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