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元帝一直叫人盯著安豐親王的活動,聽得安豐親王妃去了長門殿,他心頭便懸了起來,才想起皇貴妃的父親汝將軍,昔日曾經是安豐親王妃的部下。
軍人之中的相護是十分嚴重的,尤其安豐親王妃的性子比較暴躁,若這一次皇貴妃在她面前訴苦,隻怕安豐親王妃會找上門來。
他揣揣不安地在禦書房裡等著,連寢殿都沒敢回去,等到差不多亥時,聽得安豐親王妃回了乾坤殿,他才松了一口氣。
翌日早朝,再到禦書房議事,幾近響午,才遣了官員去,看著這會兒已經到了午膳的時候,便想到扈妃那邊去。
隻是還沒到彩明殿,就聽得彩明殿的人前來稟報,說十皇子帶著傷跑去幹坤殿了,說是要找太上皇為他主持公道,懲處皇上。
明元帝一聽這話,腦袋就嗡嗡嗡地響,心裡頭著實惱怒十皇子,看來那三闆子打得還是太輕了,確實穆如公公也是留了力,打他,隻是一個態度,倒不是一定要重傷了他。
隻是穆如公公也沒想到,這才剛打了沒兩天,又造起來了。
明元帝隻得急忙往乾坤殿去,就怕太上皇生氣起來,又急火攻心。
隻是剛到乾坤殿,就聽得院子裡傳來哭聲和太孫包子的聲音,頗為嚴厲,“哭什麽哭?
你有什麽可委屈的?
你做錯了事,接受懲罰不是應該的嗎?
你若不想挨打,就乖乖聽話,你當兒子的,不聽爹媽的話,你還有臉告狀?
男子漢大丈夫,做錯了事還不知道反省,隻知道哭,知道告狀,找這個幫忙找那個,丟不丟人啊?
你是皇祖父的的兒子,皇祖父為國事辛勞,已經夠叫人心疼的了,你還給他添亂,你說你該不該打?
”
小老十抽抽搭搭地,“但是打得我好疼,我都說知道錯了,父皇還是打我了。
”
“但你知道錯之前,你犯了錯,就得打你這一次犯錯的事,你現在知道錯了,以後不會再犯,那以後就不會打你。
”
“但是真的好痛,父皇太狠心了。
”小老十哭著說。
包子的聲音越發冷厲,“胡說八道,皇祖父不知道多疼你,如果皇祖父有這麽疼我,我死活都不叫他煩心,你還說你知道錯了,你現在還說他的不好,就是不知道錯,你再嘴賤,別說皇祖父打你,我也打你,閉嘴,擦乾眼淚,別像個娘們似的,丟不丟人?
”
那哭聲,竟然真的就低低地止息了起來,半晌,聽得囁嚅的聲音,“那你還跟我玩兒嗎?
”
包子道:“先反省,然後去真誠地認錯,不要敷衍,是你真意識到自己錯了,以後不能再這麽胡為,若皇祖父原諒了你,扈娘娘也原諒了你,那我便跟你玩,否則以後絕對不理你。
”
小老十抽抽搭搭地道:“我知道了,你等我,我這就去認錯。
”
“先反省,反省了之後才去認錯。
”包子說。
明元帝沒進去,而是調頭慢慢地離開,包子的話,如同一把尖刀,刺往他的心臟,包子是他的長孫,在他們兄弟出生的時候,他看到了驚喜,希望,對他們兄弟那叫寶貝得不得了。
“穆如,孩子那麽小,他怎就知道心疼人啊?
他心疼皇祖父,他說他心疼皇祖父!
”明元帝竟眼底一熱,鼻子酸楚得很。
“太孫很懂事!
”穆如公公偷偷地看了明元帝一眼,“尤其他跟十皇子說的那番話,真叫人驚豔,有威嚴也有勸慰,都不敢相信是那麽小的孩子說的話。
”
“是啊,是啊,他真是天賦異稟!
”明元帝喃喃地道。
明元帝回去禦書房之後,傳了內閣學士過來,草擬聖旨,把五座城池分封給皇孫,除包子之外,太子妃肚子裡的孩子,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,一樣可以分一座。
此番下旨,再無半點猶豫,學士草擬之後,他閱讀之後立刻蓋上了大印,命人把旨意送到太子的手中去。
城池之爭,至此塵埃落定。
到了傍晚,小老十前來領罪,這一次,看得出是有幾分誠意了,小腦袋耷拉著,跪在地上,說著自己的錯誤,求明元帝原諒。
明元帝哪裡想過自己的一頓闆子沒把他打醒過來,反而是包子的一番厲斥叫他醒悟,心裡更唏噓也欣慰,太孫,名副其實了!
他派穆如公公到乾坤殿裡,在太上皇面前把太孫誇讚了一番,太上皇聽罷,就叫穆如公公回了幾個字,“非他之功!
”
穆如公公也沒隱瞞,回來就把這四個字稟報了明元帝,明元帝訕訕半晌,討了個沒趣,對穆如公公道:“朕隻是欣慰有孫如他。
”
他擺駕去了長門殿。
皇貴妃請了他入殿內,在桌子前,點了一盞油燈,兩人相對,皇貴妃神色平靜,無話可說。
明元帝低聲道:“搬回去吧,這裡不合適你住。
”
“這裡很好,臣妾打算在此終老!
”皇貴妃說。
“你何苦委屈自己來懲罰朕?
”明元帝看著她。
皇貴妃唇角有一抹恬靜的笑,“不委屈,臣妾覺得在這裡很好,清靜,無雜事纏身,日子逍遙自在,好過往日百事纏身。
”
明元帝還想說,皇貴妃直視他,“皇上不必說了,臣妾不會搬出去,這裡很好,拾掇拾掇便是鳥語花香,實在勝過外頭嘈雜紛亂,臣妾在被封為皇貴妃之前,也是過自己的日子,舒適恬靜,如今不過是回歸昨日,沒什麽不好。
”
明元帝瞧著她臉頰上還隱隱看得見的指印,懊悔那日下手太重,甚至後悔那日下了手,他那時候,隻是一時著急了,歎歎氣,“你終究也不肯原諒朕。
”
“是!
”皇貴妃直言,為別的女子打了她,她若原諒,那是對不住自己。
明元帝苦笑,“你到底是和朕離心了。
”
“早離了!
”皇貴妃知道說這些話,也有些意氣,隻是,也並沒什麽不能說的,都到這個地步了,住在這裡不委屈,可若心裡頭不快也不能說,才是真的委屈。
豈止是今日才離心?
早就離心了啊,不過是當了這皇貴妃,管著這後宮,職責在身也不得已。
明元帝很失望,“朕以為,你是明白朕的,你也理解朕。
”
“讓皇上失望了,臣妾很抱歉!
”皇貴妃口氣淡淡。
明元帝靜靜地看著她,心頭竟生出一種剝離般的痛楚來,那二十年的情分,不轟轟烈烈,卻早以細水長流的方式,沁入他的骨髓靈魂,這般割舍,竟叫他的心仿佛被吞噬了一半,空落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