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斂財人生之新征程》第29章
29. 與你同在(29)
白衣走了, 教堂的大廳裡隻剩下林雨桐和李桂香。
林雨桐伸開手,兩隻手心裡, 都握著符籙。
她從兜裡還能掏出一個兩個三個……
李桂香連著朝後退了好幾步, 甚至是不自主的用胳膊擋了一下強烈的光綫一般, 頭微微的偏移了一下,臉上也不復剛才的鎮定:「你……你要殺我?
」
林雨桐看著她卻沒有說話。
李桂香搖搖頭:「我早說了,我不怕再死一次。
可我心甘情願的死,跟被人殺死,對你們的作用是不一樣的。
我的要求也不高,隻是想見見張恒, 親口的問他幾句話罷了。
」
林雨桐卻對著她笑了笑, 猛的攥緊手心, 將符籙都收了起來。
仿佛害怕自己會後悔似的, 什麽也沒說,轉身就往出走。
「喂!
」李桂香往前追了兩步:「你不殺我?
」
林雨桐站住腳, 卻沒有回頭:「老實待著吧, 不要追來……小心我後悔!
」
李桂香卻笑了起來:「你之前就沒想著要真的殺我吧?
就像是幻境裡, 你用玻璃渣刺中了張恒的脖子, 卻偏偏避開了要害的地方, 隻傷了他的皮肉。
你是在用這樣的方法威脅,你的目的從來就不是殺人……」
那可說不準!
林雨桐輕笑一聲:「誰說我不殺人?
殺人而已……該殺的人我動起手來從來沒有手軟過……所以別自以爲是。
你得想想, 人……我都能殺……爲何就不能殺一鬼呢?
」說著,她又扭頭,深深的看了李桂香一眼。
李桂香再往後退了幾步:「難道你之前……真的是想要殺我?
」
誰知道呢?
林雨桐沒回答這個問題, 一腳踏出教堂。
出去之後又回頭看了看,夜幕已經降臨,此時的教堂黑漆漆一片,像一頭怪獸,吞噬著黑夜,也噬咬著林雨桐的心。
會殺李桂香嗎?
林雨桐在心裡這麽問,坐著出租車上,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和閃爍的霓虹,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裡問自己。
到家的時候,四爺醒了,雖然精神還是不好,但顯然,人是清醒了。
「白衣來過來了。
」四爺見桐桐回來了,先伸手去拉她。
大熱的天,她的手心冰涼。
「我知道了,我都知道了。
」四爺抱她,「好了,沒事了!
」
「她問我會殺了她嗎?
」林雨桐將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,眼睛睜的大大的,卻像是什麽都沒看一樣:「我會的!
我之所以沒殺她,是因爲我知道咱們還有退路!
再不行,我暫時可以將你帶到山上……我還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。
可要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,我大概真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!
」
四爺面色嚴肅了下來,抱緊了她:「我之前就告訴你,不要著急。
就跟以往一樣,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!
我還在,我這不是還在嗎?
你急什麽?
你怕什麽?
」
林雨桐嘴角動動,伸出胳膊環抱著他的腰,卻什麽也沒說。
這一句也沒說,卻什麽都說了,那擱在口裡沒說出口,也沒必要說出口的話是:我不能沒有你!
四爺的眉頭微微皺起,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,沉吟了數秒,隨後就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來。
他輕聲道:「你有沒有覺得,我已經是你的心魔了!
」
反之,亦然!
桐桐也是自己的心魔。
可這心魔要怎麽破呢?
不等桐桐回答,四爺就又道:「你之前的話,提醒了我。
」
什麽話?
「你說,你知道咱們還有退路……」四爺輕笑一聲:「我想,要是沒錯,我知道大概的方向了。
」
什麽意思?
林雨桐的腦子轉的飛快,緊跟著她的臉都白了:「你是說……」她放開四爺,頭慢慢的擡了起來:「這太冒險了……萬一我們錯了……萬一我們錯了……如果錯了的話,可能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。
」
她的手攥的緊緊的,拉著他的袖子不肯鬆開:「若真的是咱們想錯了……」我就真的失去你了!
四爺卻笑了:「若是真的沒有我了……」
「上碧落下黃泉,我跟你去。
」林雨桐捂住他的嘴:「真的非走這一步嗎?
」
「若不走這一步……你我便會成爲第二個白衣。
」四爺看她,「信我!
你家爺什麽時候辦過不靠譜的事?
」
林雨桐看著他蒼白的臉,拒絕的話在嘴裡繞了幾圈都沒說出口,過了良久之後,她才點了點頭:「好!
今晚上十二點,我下來找你。
」
說完,連留都不敢留,甚至不敢回頭看,就從四爺這邊出去了。
回去之後的林雨桐沒吃飯直接回屋了,隻說是有些中暑了。
林爸趕緊出去買藥,林媽喂給閨女喝了,見睡的平穩,兩人才洗洗睡了。
父母一睡下,林雨桐就睜開眼蹭一下坐起來了,她換了一身利索的衣服,從樓上下去。
到二樓的時候,還能聽見花格子的呼嚕聲。
下到一樓,四爺已經準備好了,在窗口站著的。
林雨桐沒進去,在外面等著。
四爺直接出來,將門輕輕帶上。
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小區。
林雨桐走在四爺的身後,能感覺得到,他的腳下在打飄,這是硬撐著的。
好不容易走到小區外,她過去一把扶住他。
四爺卻擺手,隻靠著站牌占了,示意桐桐去攔車。
這個時間打車都不大方便,好容易攔了一輛車,開價就要兩百。
「給你三百,把我們送到地方就行。
」林雨桐扶著四爺上車。
這會子四爺的狀態就不是很好了。
她這會子隻覺得扶著四爺的手有些顫抖。
四爺拍了拍她,告訴她,他心裡是有數的,不會有事。
可說話都開始費力了!
兩人上了車,四爺就靠在她的肩膀上,感覺脖子都支撐不住腦袋了。
而這時,突然之間,副駕駛上就坐上了一個『人』來,這人咧著嘴笑,臉上帶著幾分戲謔。
上身光著膀子,下身隻穿著一條黑色運動短褲。
肚子肥肥大大的,腳上一雙夾趾拖鞋,他一隻腳翹著,一搖一搖的,回頭還問林雨桐:「妹子,換個情哥哥唄。
」
林雨桐的手心攥緊,恨不能一巴掌拍過去。
四爺卻一把摁住了她的手,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搖著:「別動!
」他說,聲音幾不可聞。
林雨桐心裡挂著四爺,隻冷笑著看前座自己跑上來的不速之客,也認出對方了。
這傢夥前幾天在晚間新聞上出現過,就在小區附近的一個路口,之前出了一起交通事故。
事故的死者,便是眼前這個人。
後來警方通報,此人其實就是一碰瓷的,那天碰瓷出了意外,反被撞死了。
這才沒幾天的時間,這傢夥就已經是神魂穩定。
可見這惡人成了惡鬼,好似比是惡人的時候還可怕。
這得是吃了多少魂魄,才能成了如今這模樣。
四爺不叫動,林雨桐乾脆閉眼,眼不見心不煩。
出租車司機嘴上不停:「這麽大老遠,跑山上去幹什麽?
」
林雨桐還得張嘴跟人家應付:「山上修路,我家一親戚在工地上出了點事……」
「修路我知道……那就不是正規的工程隊,出事一點也不奇怪。
」出租車司機沒話找話,好像這麽著能把瞌睡蟲趕跑:「那邊要是留著人,你們再上山,要是沒人,可別往山上去。
聽說那山裡鬧鬼!
」
林雨桐睜開眼,就見副駕駛那個碰瓷的正一臉嘲諷的對著司機咧嘴。
這倒是叫林同意連閉眼都不敢了,副駕駛上這個可不是善茬。
萬一幹擾一下司機,這車偏離了方向,誰都別想活。
就這麽一路揪著心,不時的察看一下四爺的情況,半個多小時,便送到了山下。
山下的路邊,堆著很多建材。
邊上也搭著帳篷,可林雨桐和四爺都知道,帳篷裡壓根就沒人住。
兩人下了車,那個碰瓷的也跟著下了車。
林雨桐扶著四爺往山上走,這個碰瓷的也一步一步的跟著。
這傢夥到底想幹什麽?
好端端的不會跟著自己!
是不是跟葛水根有關?
林雨桐沒搭理他,但幷不意味著由著他跟著。
走一段,她就將四爺放下,叫他靠在樹上稍微歇息一下。
而她自己,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碰瓷還在一邊騷情:「小妹妹,要不要哥哥幫幫你呀。
這找男人呀,找小白臉有啥用?
男人得有勁有力量,幹的動……」
林雨桐輕笑一聲,手在邊上一通的忙,然後就扶起四爺繼續走。
對這種東西她不手軟,隻是這個傢夥背後那『人』想幹什麽,察覺了什麽才緊要。
往上走,歇息了三次之後,就把後面那個碰瓷的給甩掉了。
那傢夥不停的上上下下的在山路上走呢,就是一條路呀,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了,怎麽就不見人了呢?
跟丟了?
真是奇了怪了。
葛水根遠遠的站在山腳下,他也不敢擅自上山了。
從來隻聽說過鬼打墻把人給弄迷障的,可從來沒見過人設陣,把鬼給困在裡面的。
這樣的陣法,便是他也不能保證順利的脫困。
何況,他自己如今是身受重傷,更不敢輕易涉險。
越往上走,四爺的精神就越好。
他能使上一點勁了,兩人也就快多了。
到了山上,坐在樹洞外面,林雨桐喘著氣:「真的不再想想了?
」
四爺就笑:「你一路從山下走上來,就沒發現點別的。
」
林雨桐沒言語,她當然發現了。
因爲修路,很多在路邊的小樹,都被砍了。
樹幹橫在路邊,有兩次,四爺都是坐在樹幹上休息的。
林雨桐擺陣法,因爲對付的不是人,所以,陣眼裡壓的是符籙。
怕被露水把符籙打濕了,符籙是壓在這些樹幹下面的。
四爺就說:「樹幹沒了,來年老根發芽,還能長出新樹來。
可那老樹幹,沒有了樹根,便是憋出芽葉來,那也不過是消耗乾淨了最後一點養分……最後的結果,也不過是慢慢的腐朽而已。
」
說的是樹,但這說的又何嘗不是四爺這個身體的情況:無根之木,無源之水!
林雨桐理解這個意思,四爺這個皮囊,當初是個化形失敗的皮囊。
若不是四爺,早死了。
說到底,這個皮囊是一棵不完整的樹。
隻要是樹,就不能沒有根!
而如今是樹根在,還活在泥土裡,可樹幹卻單獨化形了……這怎麽可能完整,又怎麽可能長久。
這麽長時間以來,林雨桐把這樹根,完全當做是退路。
實在不行,四爺還有這麽一個地方可退。
雖然也知道,叫四爺隻苟在一個地方這不可能。
但……隻要有退路,就還有機會想別的辦法。
她曾經想過,不管用什麽滋養,隻要四爺的身體需要,她都能弄到。
她不敢叫這個樹根受一點損傷。
可四爺今兒一說破,卻把林雨桐之前的所有的設想都給打碎了。
是啊!
那就是無根之木……無源之水!
這就如同把砍下來的樹幹泡在營養液裡,要不停的通過吸收營養液才能叫整個樹幹看起來濕潤新鮮,猶如活著一般。
可那樹幹到底是死了的!
再泡也是死了的,養分不能及時補充,隻會衰敗的更快。
就如同白衣!
一瞬間,仿佛就能老去。
真到了那個時候,不管是四爺還是自己,將永遠沒有安穩的日子可過。
每日裡都提心吊膽,爲了續命整日裡奔波,卻未必能得善果!
那就是一條不歸路!
心裡太明白這些了,所以,在四爺沒有說透的時候,她便知道。
四爺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!
見四爺下定決定,隻默默的看著她。
林雨桐閉了閉眼睛,蹭一下坐起來。
她得下決心了!
她若是不下決心,四爺便有顧慮。
「你說,該怎麽做,我來做。
」林雨桐再不拖泥帶水,左右看看:「燒了這樹根嗎?
」
四爺搖頭:「不會那麽簡單。
」他看著她的眼睛:「……樹幹和樹根,是一個整體……」
林雨桐臉上才揚起的笑又消失了:「你要……你要幹什麽?
」
四爺竪起三根手指:「雷電、我、樹根,三者缺一不可。
」
湊齊這些之後,真能像是預想的一樣,這都是僥天之幸了。
實際上,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雷擊被火燒,這個人偏還是四爺,這叫林雨桐怎麽可能淡定。
四爺看著桐桐,見她整個人都在抖,他的眼裡卻反而越發的堅定起來:「有捨才有得。
我們若是不敢去捨,怎麽可能有得?
」
道理是這個道理!
爲人處世上,捨得的道理我用的也很溜!
可這不是不一樣嗎?
這是賭命,賭我們的兩人的將來。
一點差錯,將是萬劫不復!
這一系列的操作,叫林雨桐眼睜睜的看著,這對她而言,太過殘忍。
她心裡的這個關卡怎麽過的了。
若是這個辦法能確定是對的,那哪怕是冒些失敗的風險,林雨桐也不怕。
可這不是,這隻是猜測!
明明有辦法能維持這個身體的,爲什麽要去豁著什麽都將失去的風險做這樣的事?
這個決定要做下去何其艱難。
天上的烏雲聚集起來了,好像真是天意一般。
四爺的手伸出來,裡面放著的是引雷符!
林雨桐對著他,盯著他看了良久,兩人就這麽僵持著,誰也沒動。
第一道閃電自天邊閃了一下之後,林雨桐終於動了。
她跑過去,將廢棄道觀的木料抽出來,什麽朽了的橫梁椽檁,一個個的,她都吃力的抽出來,跟搭建篝火架一樣的搭建起來,一層一層的往上摞,等摞的好幾層,有半人高了。
她才停下來,遠遠的站著看四爺,指著那一堆木料:「你要是出不來,我就躺上去……便是化作灰,被風揚的到處都是,我也跟你在一塊。
」
你中有我!
我中有你!
「那時……便是老天爺,也別想把我們分開。
」她喊著,卻沒掉一滴眼淚。
這樣的桐桐呀……怎麽叫人捨得下。
他也良久的看她,像是要把她揉進心裡一樣,呢喃了一句說,「至少我知道真正的桐桐到底長的是什麽樣子的……」
這話被風吹散了,林雨桐沒聽見,隻聽見四爺最後說了兩個字:「等我。
」
說完,就轉身,義無反顧的下了樹洞。
林雨桐眼看著烏雲滾滾而來,一道道閃電由遠及近而來。
突然間,這閃電便似受到了牽引,如一條火綫,迅速的鞭打下來,正是朝著樹洞而去的。
林雨桐強迫自己不眨眼,不將頭扭開,隻這麽眼睛都不眨著的看著。
閃電一道接著一道,密密匝匝而下,雷聲似在耳邊炸響。
山下的葛水根看這天相,不敢逗留,扭身就往回走。
白衣眼看著葛水根離開,卻沒有動地方。
隻看著山頂的方向,嘴裡不停的呢喃:「原來是這樣……還能是這樣……瘋了……瘋了……太瘋狂了……」
一道道閃電,一陣陣悶雷過後,雨幷沒有傾盆而下。
林雨桐不敢擡頭看天,她不在乎什麽見鬼的天意,她就想知道,此刻四爺怎麽樣了。
此時,鼻息間好似隱隱有煙味傳來,洞裡冒起了煙。
她幾乎不受控制的奔了過來,才要低頭去看,火卻在這個時候『噗』的一下,燃燒了起來。
熱浪順著洞口湧了出來,將林雨桐直接掀出去很遠。
她就躺在地上,勉強用胳膊支撐起身體,看著火舌從洞口探出來。
四爺在裡面。
四爺就在裡面,可裡面大火熊熊。
她想奔過去,想跳下去,哪怕是烈火焚身,我願意跟你一塊領受。
但不行啊,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,更不能叫四爺分心——如果他還活著的話。
她隻能這麽看著,手心攥著泥土,一把一把狠狠的攥著。
土裡的石子劃破了她的手,手上的血滲出來,一滴一滴的融進了泥土。
碩大的樹根,根系遍布了整個的山頭。
此次,樹根極力的吸收養分水分,然後一點一點的收縮。
很快,林雨桐就能感覺到身下的溫度。
先是一點點的溫熱中帶著潮濕,緊跟著溫度一點一點的升高,甚至有些灼人。
她躺在那裡,沒動!
也說不清楚是不想動還是動不了。
「起來!
」上面一個聲音傳了過來。
林雨桐擡頭看去:「師父!
」
白衣點頭,伸手扶她:「起來!
再不起來,會燙傷你的。
」
林雨桐伸手搭在他的手上,仰著頭看他:「師父,我能信你嗎?
」
白衣苦笑了一下:「做師父的,卻叫徒弟開口問出這麽一句話,這本身就是一種失敗。
不過沒關係,我們師徒還有時間。
你叫我一聲師父,那我便是你師父。
信不信我,由你定!
」
林雨桐看著洞口:「您告訴我實話……這個辦法……有幾成概率能成功?
」
「不知道。
」白衣搖頭:「我隻能說,許是你們解決問題的方向……是對的!
」
林雨桐蹭一下站起來:「隻要方向是對的,辦法是對的。
那憑什麽不會成功?
」她拍了身上的泥土,哪怕是越拍越髒也沒發現,整個人跟炮彈似的,奔著洞口而去。
她得時刻注意著,不能錯過任何一個細節。
得在四爺需要的時候,及時的伸把手過去。
白衣笑了一笑,突然間有些釋然:這些年,自己連這個身體的本體都沒有找到。
便是找到了,又要上哪裡去找一個能這麽信賴的人,一步不離的這麽守著呢。
便是這些條件都有……那也得問一聲,自己是否有這個勇氣將自己置之死地。
是啊!
都說置之死地而後生,可這後生者,到底是了了無幾。
白衣放眼四下看看,緊跟著面色一變:「好氣魄!
」
從腳下的這一片土地開始,所有的植被不僅沒有被吸收了精氣,反而像是被滋養了一般,一時間都抖擻了起來。
林雨桐因爲白衣的話回過頭來,眼睛一下子變濕潤了。
捨了……捨了……真的就這麽捨了,捨了一身的精華之氣,隻爲了得一肉身。
這才對!
這才是對的!
她一瞬間明悟了過來,精怪之所以是精怪,好似化形成人,也終究不是人。
說到底還是那兩個字——不捨!
想成爲人,卻偏偏捨不得屬精怪的能力。
而四爺便不同,他隻是想成爲一個人,一個活著的普普通通的人。
一個能陪伴自己百年,健健康康的男人。
除了自己,他沒什麽不能捨的。
這麽長時間,知道四爺在烈火焚身她都憋著沒哭。
可這一刻,她的眼淚還是下來了,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火裡,融進四爺的身體裡。
天光放出一縷魚肚白的時候,火慢慢的熄滅了。
天邊有了一道紅綫,太陽要躍出地平綫的時候,一道紮眼的紅光衝天而起,跟天邊的紅霞迅速的連城一體,然後紅霞渲染了半邊天。
山下準備開工的人朝天邊忘了一眼,咕噥了一句:「早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,昨兒半晚上的電閃雷鳴沒下下來的雨,今兒怕是要下來了。
」
話音才落下,雨便淅淅瀝瀝而下。
不大,但卻也不算是小。
林雨桐之前還焦急會不會有山下的人上來打攪,如今倒是沒有這樣的顧慮了。
活熄滅了,四爺怎麽了?
她正要去下去,手機卻響了。
是林媽打來的:「你這孩子,去哪了?
」
空調開著,窗戶也開著,人也不見了。
出去買早點了?
這個點也該回來了!
林雨桐一拍腦袋,忘了!
昨晚心太亂,後續完全沒考慮。
「媽,我在公園背單詞忘了時間了,怕遲到先去上課了。
」她說著,就一副著急的樣子,「你們自己吃早飯吧,我到了。
」然後直接就挂了電話。
怕那邊再駡。
林媽就覺得不對,跟林爸說:「你閨女最近有點奇怪。
」
奇怪不奇怪的,林雨桐顧不上了。
她也不管灰燼還帶著餘溫,被冷雨一澆,還冒著熱氣。
就這麽直接的給跳了下去。
火灼燒著皮膚,生疼!
可這些都顧不上了。
此刻的下面,黑漆漆一片,地上躺著個人型生物。
這一刻,林雨桐都有些不敢上前了。
那黑黑的,和周圍黑成一體的……能是個活物嗎?
她小心的,一步步的朝前,慢慢的蹲下身來,地上的這團東西卻始終沒動。
林雨桐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,她緩緩的伸出手,搭了過去。
周圍一片熱,甚至還有些灼人的,可手下的這團東西……他卻是溫涼的。
一時之間,她都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。
好事嗎?
也許是吧!
至少沒有化爲灰燼。
她的手再小心翼翼的進一步試探,尋找他的心臟位置。
手一放上去,她的眼淚就又下來了,她以林閻王的名義發誓,手底下的心臟,是一顆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心臟。
它此時正在一下一下有力且有規律的跳動著。
心還在跳,證明人還活著。
喜極而泣,緊跟著卻不能有絲毫的放鬆。
別的且顧不上,隻把手放在他的手腕,左手換右手,然後是脖子,耳後,再接著是腳面。
換著診了一次脈,她非常確定:人活著……且健康的活著。
得到這個結論,她心裡微微鬆了一分。
可是人不醒,就又無從判斷這個身體裡的人是不是四爺。
她踉蹌著想挪個位置,離他的頭更近一些。
可一起身便踉蹌著摔倒,她幾乎是爬著過去的。
用沾滿黑灰的手去摸對方的臉,臉上一層黑灰拂開,落下一臉橫七竪八痕迹的黑灰。
她搖晃他:「醒醒……醒醒……」
許是從她顫抖的雙手裡感覺到了她的害怕,她的手被一隻發涼的手給攥住了。
林雨桐一楞,不可置信的看他,此時,人已經睜開眼了,微微的一條縫隙,看起來很疲憊一樣,但便是這一眼,她也認出來了,他就是四爺。
瞬時間,她嚎啕出聲。
不知道在委屈什麽,但就是從來都沒覺得這麽委屈害怕過。
四爺輕笑了一聲,攥了攥她的手,隻說了一句:「……沒事……都過去了……」
可也隻有他知道,這次有多僥幸。
有句話叫做破鏡難圓,樹木難道不是一個道理?
試著把斷了的兩節叫再長在一起試試?
嫁接還留疤呢!
這又是豈是那麽容易的?
當時的感覺,烈火焚身,一股子清涼就在咫尺,潛意識也想靠近,但就是跨不過那個橫溝。
之前他就想到了這種可能,但卻沒跟桐桐說。
這種事,告訴她,她隻會有更多的顧慮。
但他就真放的下桐桐,就這麽隨著這個皮囊一起消失嗎?
不!
他早前就想過後路。
這也是他一慣的做事風格。
他想過了,若是魂魄是一種能存的狀態的話,實在不行,他就放棄那個皮囊,以魂魄的形態跟著桐桐也行。
兩人這麽多輩子了,別的都是假的,陪伴才是真的。
誰也離不開誰了。
所以,隻要他在就行,不管是變成了什麽。
這才是他留給自己和桐桐的最後底牌。
卻沒想到,在他要放棄的時候,那清涼之中混入了一股子熟悉的親切的,恍若是自己身體一部分的東西,那是屬桐桐的氣息。
桐桐來了嗎?
這樣的地方!
他想起她說,便是化作灰也要在一起的話。
他極力的朝她伸出手,她在那裡,千山萬水、千險萬阻也要過去的。
誰知道這手一伸過去,一股子清涼順著渾身的經脈遊走。
等這一切過去,火都熄滅了,他想要睜開眼,卻發現,如論如何也指使不了這具身體。
人被拘在裡面,離又離不開,醒又醒不了。
這一刻,他真的動搖了。
想著,之前的決定,真的就對嗎?
自己真的不是自負了嗎?
而此時,天上仿佛下起了雨,雨滴打在了身上。
可緊跟著,他又覺得不對,這不是雨滴。
因爲打在身上的那一刻,他心裡湧起的是苦澀,是仿徨,是近乎於絕望的情緒。
原來,那不是雨,是桐桐的一滴淚。
這一滴淚,便如打開禁制的魔法藥水:冷、嗆,還有口幹,渴了這許許多多的感知洶湧的傳到了大腦。
他知道,他真的活了!
這個身體是他的,完完全全是他的了。
此刻,他的手可以感知到桐桐,她的身體是熱的,眼淚一滴一滴的掉在胸口,是滾燙的。
他的眼睛看的見她,她渾身滾的黑乎乎的,臉上一道一道的,此時張著嘴,哭的一點形象也沒有。
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,衝出兩條白道道來。
這種幾乎是面對生離死別的情緒,對兩人都是一種新鮮的體驗。
之前,兩個人是不畏懼死亡的。
死亡,對別人而言,是結束。
對兩人而言,隻是一個新的開始而已。
可這次不一樣,痛苦與抉擇,幾乎要在一瞬間去完成。
要不要去賭,敢不敢去賭,能不能承受失敗後的結果……都是未知的。
好在,過去了!
真的是機緣巧合,少了任何一道都不行。
這又有多少是在預料之中的。
因此,四爺就說:「……隻要是人,就得長存敬畏之心……」
這個話四爺以前常說,也常用這話教導孩子。
可隨著歲月的漫長,見的越來越多之後,很多事情就都淡忘了。
就像是這次的事,以爲留好退路的,可其實真的很僥幸。
他想說這個,但看著桐桐,還是算了。
至少今日算了!
自己還是她的四爺,她的四爺就得在她仿徨的時候堅定,在她惶恐的時候給她安慰。
他還得是她無所不能的四爺。
於是,四爺強撐著開玩笑的說:「還不檢查檢查,看看少了什麽沒有。
」
這一句話說的林雨桐一楞:「你覺得哪裡不對嗎?
」
她一下子就止住哭,從頭到腳,連手指和腳趾都數了,確定幷沒有什麽問題。
要說少了什麽……
「衣服沒有了!
頭髮眉毛還有……都沒有了……」她這麽說著,就不由的噗嗤一聲的笑出來了,連鼻涕泡泡也有了。
四爺還楞了一下,這頭髮眉毛之後停頓了那麽長……然後明白了,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,「外面……有人?
」
白衣還在外面。
林雨桐從地窖的出口出去,外面哪裡還有白衣的影子。
這會子雨還不停的下,山道上一串清晰的腳印,白衣先下山了。
如此也好,她進去背了四爺出來。
雨打在身上,將四爺的身上衝的一道一道的,露出來的皮膚如嬰孩一般細膩,其實……這看著是有些怪異的。
之前爲了糊弄人收拾出來的兩間房如今派上了用場,進去從井裡打水上來,她簡單的給兩人清洗了一遍。
四爺的衣服沒有了,林雨桐的是髒完了。
幸而當初這裡放了幾身當初四爺買的地攤貨。
四爺一身白襯衫黑西褲,一雙劣質的黑皮鞋。
林雨桐的鞋是黑運動鞋,外面是皮質的,水擦洗一下就乾淨了。
隻是身上的衣服……找了四爺之前買的,挑了一條牛仔褲,把褲腿剪了一截,當七分褲穿,顯得肥大。
沒皮帶,從剪下來的褲腿上剪下一條,在褲環上一套,綁個蝴蝶結垂著就好。
上身就是白t恤,腰上打個結,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。
收拾好之後,給四爺喝了水,問他說:「餓嗎?
」
號脈號不出問題,可四爺看著如今還是虛弱,是要適應嗎?
四爺指了指外面:「樹根的位置,先想辦法圍起來,別叫人進了裡面。
」
是說用個陣法。
「好!
我這就去。
」林雨桐披了床單,就跑了出去。
三五分鐘就又安排好回來了,「怎麽?
那裡還有什麽?
」
「不知道。
」四爺搖頭,「那是本源,我能感覺得到,像是有什麽要破土而出一樣。
」
林雨桐的心揪住了:「是好事?
還是壞事?
」
四爺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:「應該不是壞事!
落地生根……這是他的機緣!
也是了結了我的因果。
」
什麽意思?
哪個他?
緊跟著林雨桐明白了,是說那個樹精,四爺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吧。
他是渡劫失敗了,又被四爺占了機緣。
如今,四爺歸還地母一身精華,滋養了方圓百裡萬物,也滋養了如同一顆沉睡種子的他。
許是再過三五百年,他的機緣就又來了也不一定。
於人而言,三五百年遙不可及,可於草木而言,三五百年……而已!
林雨桐明白了這個意思,便道:「那咱們自己找人建這道觀,肯定叫他待的安安穩穩的。
」
嗯!
就這麽辦。
雨不停的下,放眼望去,綠意在雨中不停的舒展和蔓延。
這雨一下,就是整整一天,天近傍晚的時候,雨停了。
一道彩虹挂在天上,白雲悠遠,來去隨意。
林雨桐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,空氣裡帶著一絲絲甜意。
四爺像是才緩過來一樣,他坐起身來,朝林雨桐伸出手:「回家嗎?
」
回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