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樸的馬車在管道不疾不徐地行走著,趕車的人偶爾回頭往車內看一眼,眼底都是濃濃的不安和愧疚,一眼過後,便又回過頭看著前方,專心緻志趕路.
他們不走捷徑,不走小道,而是光明正大取管道而行,反而更像普通路人.
馬車在郊區停下,離班掀開車簾,看著在車內或是沉睡或是假寐的楊曦,心裡劃過沉重的歉意.斂了斂神,他道:"王妃,我們在這裡休息一會,您要不要下來走走,吸一下新鮮空氣?"
楊曦仍是雙目緊閉,似乎已經睡熟了過去,對他的話沒有一絲回應.
離班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,如同過去數次邀請無果後,悄無聲息地退出,再度駕著馬車緩緩前行.
車內,楊曦那雙緊緊閉上的眼,眼角處,兩顆清淚毫無預警地滑落.她張開眼,一雙星眸仍是如從前般美麗動人,隻是,焦距渙散,毫無生息.
當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熱流從兩腿間滑下時,她的人生再度陷入無盡的悲涼與黑暗中.她盼了多久才盼來這個孩子,可就在一夜間,他竟再次離她而去,一去不再回.
他一定是在生氣,氣她這個為人娘親的沒有好好照顧他,沒有細心去保護他,所以他才會選擇離開,連讓她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予.
可是,她真的盡力了!
她真的好想好想好好憐他護他,用力去愛他保護他.
寶寶,對不起......
淚再度滾滾落下,無止境,無盡頭......
傍晚時分,馬車停在一戶農舍門前,離班與農夫簡單交談了幾句,便抱著昏睡的楊曦進了門,把她放在一張簡陋卻鋪墊舒適的床上,之後,他離開了房間.大約過了半個時辰,他又進了門,這次帶來了幾個小菜,還有一碗湯藥.
離班進門時楊曦剛醒來,在床邊坐著,看到他也沒多少多餘的情愫,隻是默默走到桌旁,喝藥,用膳.離班也不說話,如過去數次一同用膳那般,坐在桌子的另一旁,默默吃著飯菜,味如嚼蠟.
"為什麼背叛雲?"良久,楊曦忽然道.
未料到她會開口說話,離班有一絲怔愣,半晌才回過神.他眼簾低垂,輕聲回道:"對不起,王妃,屬下從未想過背叛聖上,屬下......"
"你家中還有親人?"她喝著湯藥,狀似隨意的問著.
離班沉默了一會,才點了點頭,臉色苦悶."尚有一年邁的母親,以及未出閣的妹妹."
"她們在慕容熙手中,是麼?"
痛苦的神色在他眼底閃過,他低頭吃飯,不語.
楊曦卻似乎沒有看到他的痛苦般,繼續道:"可就算你幫了他,她們最終仍是難逃一死."
他閉上眼,指尖微微發抖.
"隻是會死得痛快些,對麼?"
"夠了!
"他霍地站起來,轉身便要出門.
"你可以生氣,但那是事實."楊曦擡頭,視線落在他僵硬的背影上,冷笑:"慕容熙想用我來要挾馮跋和慕容雲,但他不會想到,與其被他利用來傷害我最在乎的人,我甯願自行自我了斷,也不會讓他陰謀得逞."
"你......"離班回頭,想要說什麼,卻赫然見她唇角緩緩滲出一絲血跡,而她柔弱的身子也似風中落葉般,軟軟地向一旁倒去.他一驚,迅速過去扶起她:"王妃,你......你怎麼了?"
"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."她淡然一笑,笑意十分淒涼,卻堅定,"我服了毒,等我死了,你們再也......不能利用我......對付跋和雲......"
"不!
王妃!
你不能死!
屬下從未想過要傷你性命!
王妃,你......你醒醒,王妃!
"
離班用力搖晃她無力的身子,她卻毫無知覺,已然昏死過去,隻有那唇邊,笑意與血色糾纏,目驚心.
"你不會死的,我一定不會讓你死!
"他把人輕輕放在床上,在她身上以及所有他們帶來的簡單行李上沒有找到丁點有用的藥物,猶豫了半刻後,他匆匆出了門.他不會醫術,不會解毒,隻能趕緊去找個大夫救治她.
就在他離開不久後,楊曦忽然張開雙眼,擦了擦唇邊的血跡,從窗台出匆匆逃了出去.
失去孩兒的痛幾乎讓她沒勇氣活下去,可以,她不能讓自己成為馮跋和慕容雲的包袱和負擔,慕容熙的手段她或許不了解,但這不妨礙她對他的懼怕.一個兇殘,狠心,無所不用其極的權力君王,若是她落在他手上,他必定會利用她對馮跋和慕容雲造成最緻命的一擊.
她太了解他們,太清楚他們對自己的在乎和愛意.
步伐淩亂,好不容易翻過一座山頭,攀上另一座高峰,前路茫茫,她疲憊的身子幾乎已不堪重負.若她沒有記錯,翻過這座山頭便是一個繁華的城鎮,在那裡或許有馮氏的暗門,就算沒有,要藏起來找機會給赫連燁送去消息應該也不難.
大隱隱於市,越是繁華熱鬧的城區,越不易被發現......
邁開沉重的雙腿又走了一段路,忽然,她臉色一變,驀地回頭.
幽幽月色下,數名面無表情眼神木然的黑衣人正在迅速向她靠近,他們兩眼無神臉色僵硬,為首那人一趕上她立即揮出長劍,利落地向她刺去.
這些人不是離班的同夥,他們根本就是要取她的性命!
楊曦心底一慌,身形一閃,險險躲過那一劍.眼見黑衣人再次圍了上來,她足下用力一點,提氣向前方飛躍而去.不知為何,這群黑衣人讓她聯想到慕容熙的死士團,恐怖而詭異.
可是,慕容熙不可能會傷她性命,留著她的命,對他來說用處十分大.
他們究竟是什麼人?奉誰的命令?
她一邊想著一邊逃跑,可是憑她的輕功根本跑不過他們.數個起落後,不知不覺已到懸崖邊.望了一眼深不見底的下方,恐懼迅速佔滿心房.
兩把長劍轉眼又到面前,她錯身躲過一劍,另一劍卻避無可避,直直刺入她胸間.
黑衣人一劍得手後,抽出長劍,飛起一腳把她踹入懸崖中.
楊曦看著染滿鮮血的胸襟,感受著狂風從耳邊嘯,還未來得及感覺到痛楚,大腦便已開始停止運作.
風真的好大,好大......這一生,為何總是與懸崖糾纏不清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