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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赤心巡天》第2361章 以無情刑有情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062 2024-06-28 04:34

  第2361章 以無情刑有情

  浩蕩天風過處,苦海翻為紅塵。

  法碑兀立高崖,像一柄斬開天穹的劍,也能依律而橫,刑懾人間。

  十三字的法家真言,萬萬年來,鳴於儀聲。

  而三刑宮常以法碑為“儀門”。

  出則為世,入則為法宮。

  公孫不害背著荊棘笥,踏行在山階,兩手空空地回來。

  就在這法家儀門之側,遇到了正要出門的吳病已——

  隕仙林那邊的動靜愈來愈大,薑望諸相成“我”、萬界歸“真”的那一步,更勝於以力證道,直接動搖了諸天。
他也以二十九歲的衍道年齡,再次創造修行歷史,打破冥冥之中的阻隔。

  舊有的認知一再被打破。

  那位被稱之為“無名者”的超脫存在,已然不能遁身。

  事實上,在祂進入人們視野,與凰唯真相鬥,被以“無名者”代指的那一刻,祂就已經不再“無名”!

 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,“無名者”即是祂的名姓,人們已經可以談論、並且越來越多地談論祂。
每一次談論,都是一次勾勒。
這個過程就像剝鱗去羽,而祂也必將輪廓清晰。

  這段時間【無名者】與凰唯真的大戰,隻是在不斷地拉長時空,延緩清晰的過程。
當然,超脫之快慢,瞬息或萬年,都是一彈指。

  凰唯真自然是希望在神霄開啟前結束戰鬥,【無名者】則是要拖延到變化發生。

  這段時間隕仙林的危險程度遠勝於以往,就連楚國的駐軍都緊閉營寨,取消了巡行——

  不時會出現的時空亂流,頃刻叫青壯為朽骨,令名將複嬰童。

  隕仙林裡天翻地覆,好多陳跡都消失。

  兩位超脫者並非是在隕仙林交戰,而是在不同的時空,不同的因果線裡,不斷地追逐逃遁。

  但隕仙林是祂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交手的地方,超脫者對撞的餘波,隨著交鋒的延續,不斷地擴張,不斷地體現威能。

  超脫者的戰鬥無法觀測。

  即便是絕巔強者,也隻能從隕仙林的變化,體察那場大戰的波紋。

  執掌矩地宮的吳病已,這段時間就頻繁前往隕仙林,清理時空亂流,規序現世秩序,承擔“矩地”之責。
避免超脫者鬥爭的餘波,影響隕仙林環境,進而動搖這個世界。

  隕仙林雖然不是什麽天規地矩的地方,從來兇名不衰,但也不好劇變太快。

  “燕春回呢?
”吳病已很直接地問。

  公孫不害翻轉一雙手掌,顯示它的空蕩:“沒有帶回來。

  “燕春回再強,也未見得能勝你。
李一執掌最初和最終,薑望諸相成我、萬界歸真,再加上太虛閣樓、荊棘笥,若是行動得當,困殺燕春回應該不成問題。
”吳病已若有所思:“是誰走漏了消息?

  這是相當嚴厲的指控!

  也是無回谷中,薑望一句都沒有提的原因。

  話一出口,就是裂隙。

  三位真君之間的關系,雖然算不得什麽親密無間。
但都是薑望所選擇的圍剿燕春回的隊友,至少在掃蕩無回谷這件事情上,是可以一緻對惡的。

  真要彼此生疑,隻會令惡者快而善者悲。

  在沒有確定性證據的時候,薑望隻會攬責於自己。

  當然,吳病已這也是在私下裡講。

  公孫不害沉默一陣,然後道:“若一定存在某個走漏了消息的人。
這個人不會是薑望,他對人魔從不手軟,從上到下幾乎殺了個遍,沒有最後掉頭的道理。
況且這次行動也是他牽頭,燕春回一旦逃脫,就是他最大的麻煩——他沒有任何理由放跑燕春回。

  這位刑人宮的執掌者又道:“也不會是李一,李一的出身、立場、性情,都沒有支撐他這麽做的理由。

  “鍾離炎更不可能。
他做不到。

  說到這裡,公孫不害擡起頭來,表情十分的怪異:“好像隻剩下我了。

  他微仰在天光裡:“難道我是忘我人魔的內應?

  威!

  儀石適時的撞響。

  仿佛律法威嚴的審判。

  風也動,聲也動,唯獨吳病已不動。

  他定在那裡,聲音也定著:“走漏消息並不一定出於主觀的惡意,無意間洩露的情報也不需要理由。
所以其他人也並不能排除。
甚至這消息不一定要具體的某個人走漏。
也許是燕春回被殺意觸醒,或者被靈覺驚動,也許是因為某種不為人知的秘法神通——燕春回在當今這個時代,以忘我飛劍成道,不是常理可測。

  “是啊,不是常理可測。
人魔之惡,流禍多年。
他如果是個好殺的,不會留到今日。
”公孫不害緘然片刻,而後道:“但薑望新證、出其不意的今天,都未能將他殺死。
來日難再有期。

  兩位法家大宗師,一個高冠博帶,一個勁裝武服;一個面無表情,一個眉眼豪烈;一個靜如山石,一個熾如篝火。
實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,如此對立在法碑的兩邊,也在儀門內外。

  一個正要走出去,一個正要回來。

  吳病已慣來都是嚴肅的,在此刻也沒有波動,隻是道:“就算是一個警告吧。
雖然沒能殺了燕春回,也讓他知道,這些年人魔的帳都記在他那裡,遲早會有清算的那一天。
叫他不要再那麽肆無忌憚。

  公孫不害並不能夠被安慰,吳病已也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人。

  “警告的威懾在於刑殺可以實現。
”公孫不害道:“今日殺他不成,恐怕助長其焰。

  殺了燕春回則萬事皆休,既然殺不了燕春回,所謂的警告,自然毫無意義。
任是誰來開口,哪能嚇得住燕春回半分?

  “你說得對。
”吳病已擡步欲走,但想了想,又停下腳步,忽地問道:“你和顧師義還有聯系麽?

  誰能想得到呢?

  法家大宗師、刑人宮的執掌者,和天下第一豪俠顧師義,曾經是朋友!

  那時候公孫不害還叫“孫孟”,亦是天下聞名的豪俠,與顧師義一見如故,相交百年。

  後來他回到三刑宮,改回本名,世間再不聞“豪意”孫孟。

  而顧師義獨行人間,漸漸成長為天下所有遊俠的精神領袖。

  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,但吳病已自然是少數之一。

  今天他突然提起來,叫公孫不害也沉默當場。

  曾經的“豪意”孫孟,站定在那裡,仿佛沉默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,最後隻道:“荊棘笥在我的背後。

  刑人宮萬古以來的責任,他都背著呢。

  負棘懸尺,豈敢忘“法”?

  顧師義是天下最自我、最隨心所欲的人,而法家是最規矩、最嚴格、最威嚴的學問。

  所謂“俠以武犯禁”,“俠”與“禁”,本就難相容。

  顧師義輕天下,法卻不容挑釁。

  豪俠快意恩仇,行事但憑好惡,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,今朝不快打破頭。

  法家卻要將一切都關到籠中。

  代表“法”的公孫不害,和代表“俠”的顧師義,有某種基於“正義”的共存的時刻,但又天生不兩立。

  或許這就是他們曾為摯友,後來又分道揚鑣的原因。

  還有聯系嗎?

  當然不會再聯系了。

  在風吹稻香的一百七十七年前,兩個人不打不相識,第一次對飲,大笑酩酊。
在山風蕭索的九年前,兩個人喝了最後一次酒,都未盡興。
此後再未相見。

  人間正道是滄桑!

  公孫不害的回答,無疑是讓吳病已滿意的。

  他隻是點了點頭,便往儀門外走。

  公孫不害與他錯身,也走進了儀門之中。

  矩地宮的執掌者和刑人宮的執掌者交換了一個位置,就算是結束了這次聊天。
而後各有各的事務,各有各的責任。

  但公孫不害卻停下腳步,卻又開口:“伱懷疑顧師義?

  他沒有回頭,吳病已也沒有。

  兩個人就這樣背對著說話。

  吳病已說話如鑿石,一字一字的錘砸:“一個極度固執、極度自我的人,如果篤信自己是正確的,那麽為了這份‘正確’,他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。
所有匪夷所思的、你覺得不可想象不可理喻的,在那種正確之前都不值一提。
我想顧師義就是這麽一個人。

  公孫不害回過身來,在法家儀門內,望著儀門外:“當初我的老師戰死天外,是你寫信召我回來。
三座刑宮平等分立,無有高低。
但我一直都很尊敬你。

  他一開始對吳病已是稱“您”的。

  但那個“心”字,被吳病已削掉了。

  因為刑人宮的執掌者,在涉“法”的一切事務裡,不可以摻雜個人的心情。

  “你九歲通經典,十三歲能注《法經》。
十六歲遊學天下,九易荊棘,辦案一千三百四十六起,無一件不公。
為了探討俠與法的邊際,又化身孫孟,闖下‘豪意’之名,成為唯一一個不曾觸犯任何法律的天下豪俠。
同代之中,無人及你。
前數百年,後數百年,也很難說有哪個法家門徒能跟你比。
你能執掌刑人宮,是法理必然。

  吳病已也回過身,與公孫不害面對面:“這不是我或者韓先生說了算,這中間也並不摻雜什麽情誼。
我寫的是公信,不是私信。

  刑是無情之事,人是有情之人。

  刑人,就是以無情刑有情。

  公孫不害當然不用誰來教他。

  但此刻他看著吳病已,還是不自抑的生出幾分惱意。

  我敬你,如師如父。
而你如鐵如石。
這麽多年過去了,還是不能習慣。

  他開口道:“你盯著顧師義,是因為他是天下豪俠的精神領袖,一呼百應,足能撼動天下。
還是因為他真的做過什麽惡,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?

  “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他做了什麽惡,所以我也不認可他做了惡。
他當然觸犯過不同地方的一些法律,但也都不是什麽令人發指的惡行,隻是生性自由,不受規束罷了。
”吳病已很直接地道:“我盯著他,是因為他並不在乎‘法’。
他有亂法的意願,和亂法的能力。

  “那你也應該這樣盯著薑望。
”公孫不害說道:“煉魔,修朝聞道天宮,他根本蔑視秩序,對規矩並不敬畏。
無論是世人的看法又或刑刀法劍,都不能框住他,他也極度自我,也一再挑戰固有的秩序。

  “你說錯了,你與薑望同行一路,但你並沒有真正認識他。
”吳病已毫無波瀾地道:“真我薑望和豪俠顧師義,看似相類,都自我肆意,實則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。
顧師義目無法紀,自行其路。
而薑望恰恰是個很懂法,很敬法的人。
你的《證法天衡》,他倒背如流,薛規的《萬世法》,他一開始連名字都不知曉,後來已經可以同卓清如辯論書裡的觀點——他比你想象的更有認知。

  “有人給他魔功的消息,是希望他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修煉魔功,但他煉而不修。
他雖煉魔,而置自己於法宮,自戴枷鎖,自駕刑刀。
他修建朝聞道天宮,是一步一步推動,溝通諸方而後能成行。
你認真審視他會發現,他很多看似狂肆的舉動,都是在現有的秩序框架裡前行。
哪怕是震動天下的天京城那一戰。

  執掌矩地宮的大宗師,就這樣立在高崖,給出了自己關於‘薑望’的最後定義:“他其實很願意尊重規則,也願意在規則之下行事,隻要規則是公平的。
我想他已經懂得了‘秩序’的真義,明白它是一切安寧的基礎。

  “或許你很了解薑望吧!
”公孫不害搖了搖頭:“但你並不了解顧師義。

  “我了不了解他們不重要。
”吳病已毫無波瀾地道:“我隻看事實。

  公孫不害看著這樣的他,終於說道:“你現在懷疑顧師義,但歸根結底是懷疑我。

  矩地宮執掌者與刑人宮執掌者生疑!

  這消息若是傳出去,隻怕會動搖法宮,震驚天下。

  “你知道我不是針對你。
”即便是這麽嚴重的事態,吳病已也面無表情,他絲毫不做掩飾:“本該十拿九穩的行動,卻敗於一隙之間。
燕春回逃走的確有許多的可能,但那些可能性都很小——我平等地懷疑你們每一個人。

  公孫不害道:“合該懷疑!
但不是無端猜疑!

  吳病已身如鑄鐵,就連冠帶都不許風來搖動:“在證據出現之前,懷疑隻是懷疑。
既然你說合該,又何來‘無端’?

  “你的懷疑有兩點。
”公孫不害擡起手來,豎起一根手指:“第一,你懷疑我和顧師義還有聯系,是我洩露消息給顧師義。
這件事我無法自證,因為以我和顧師義的實力,可以繞過任何已知的監察方式聯系。

  吳病已淡聲道:“你也不必自證,世上沒有讓人自證清白的道理。

  公孫不害並不理會,又豎起第二根手指:“第二,你懷疑是顧師義提前報信,以至於燕春回逃走。
老實說,你的懷疑非常牽強,沒有任何依據,有先射箭再畫靶的嫌疑——這跟顧師義有什麽關系?

  “首先,這是我的懷疑之一,不是我的全部懷疑。
羅列所有的懷疑,再逐一排除,這也是正常的辦案手段。
你過於激動了,是覺得我不該懷疑你,還是不希望我懷疑顧師義?
你應該知道,你的‘覺得’和‘希望’,對我沒有任何影響。
這同樣不是針對你,你是否執掌刑人宮,是否認識我吳病已,都是如此。

  吳病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,他也沒必要對公孫不害有什麽掩飾,他相信‘法’是可以公開的道理,他的懷疑也完全可以晾曬於陽光之下。

  世上沒有陰私之真理!

  “其次,這些年我一直在關注顧師義,我知道你也是,你對顧師義的追查力度,甚至是超過我的,你對他難道沒有懷疑?
他有很多解釋不清楚的時候,我相信你比我還要清楚。

  他頓了頓,似是給公孫不害一點緩衝的時間,最後道:“我有我懷疑的理由,但鑒於你在顧師義這個名字之前所表現的不理智,我無法跟你分享。
現在我隻能說——我認為這個可能性存在,薑望,你,顧師義,燕春回,這中間可以存在一條情報線。
但在用證據確認這個可能性之前,我什麽都不會對外說。

  山風靜了。

  儀石也緘然。

  在許久的沉默之後,公孫不害開了口:“你覺得顧師義是平等國的人?

  吳病已道:“我沒有這樣說,我甚至都沒有提到平等國,但為什麽……”

  他看著公孫不害:“你會這樣想呢?

  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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